第十七回 威脅
再說早上林兒收拾停當(dāng),剛要出門,就被馮季安排的仆人攔住了。那仆人將檀羽的話轉(zhuǎn)告了林兒。林兒皺眉道:“那宣揚(yáng)的事只好交給尋陽姊和玉娘了。你們就在大院周遭的商家走走就回來吧,別走太遠(yuǎn),安全為上?!毕杉У溃骸靶」梅判?,你辦你的事吧?!闭f著拉著尋陽就出了門。
漂女因?yàn)橄ドw有傷,并沒打算出門,正在房中休養(yǎng),見林兒去而復(fù)返忙問原因。林兒將檀羽的信說了,又問道:“美女,你鬼主意多,想個辦法逼那戶頭講出實(shí)情。不過不準(zhǔn)用藥?!逼α诵Γ骸胺判陌?,那失魂散我都扔茅坑了,以后不會再用?!毙此妓髌饋?。
【資料圖】
良久,漂女道:“仙姑,不如我們來唱一出戲吧?戲名就叫‘真假美仙姑’?!闭f罷在林兒身邊耳語了幾句。林兒一聽,伸手捏了捏漂女臉蛋,啐道:“你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怎么腦子里的主意一個比一個壞?!闭f得兩個人都笑了。
林兒還是掛念漂女的腿,又給她揉了半天,直到紅腫慢慢消退,才讓漂女出門去。
漂女走進(jìn)隔壁的柏堂,當(dāng)先就見那戶頭正在堂內(nèi)訓(xùn)斥小女。漂女過去拍了一下戶頭,笑嘻嘻地道:“嘿,還認(rèn)得我嗎?”
那戶頭眼神有些迷糊,愣了半天才道:“你是前兩天來的那個女公子?”
“是啊,多虧你還記得我,我又來討茶吃了。”
“女公子還是自便吧,我正訓(xùn)小女呢,沒空招呼你?!?/p>
“小女犯什么錯了?”
“她們沒得我允許就上街招惹是非,要出了好歹還了得。”
旁邊被她訓(xùn)的一個小女不滿地道:“悶了這么多天,出去走走有什么錯???在這小破院里,都快把人憋瘋了?!?/p>
戶頭道:“劉白墮大俠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出去,我們是外鄉(xiāng)人,不比在洛陽。你這小女怎么這么不懂事啊?!?/p>
漂女奇道:“我們長安人也不欺負(fù)外鄉(xiāng)人,那么多在長安做買賣的外鄉(xiāng)人不都沒事嗎?戶頭你管得太寬了吧?!闭f得幾個小女不住點(diǎn)頭。
戶頭呵斥道:“你們知道什么,這長安的樂戶只有城西的蜀云館一家,是長安大市的二曹令開的。其他人要想在長安開樂戶,不是被驅(qū)逐就是被毆打,沒有一個得了好的。所以我們當(dāng)然要小心翼翼的?!?/p>
幾個小女被她一嚇,真有些怕了,忙道:“那我們來這兒做什么?還是回洛陽吧?”
“怕什么。再過幾天二曹令就走了,到時長孫掌柜一接任,那還不是我們賺錢的大好良機(jī)?”
漂女道:“洛商會議我倒也聽說了??蓱纛^你怎么就知道下任二曹令一定是長孫抗而不是別人呢?”
戶頭閃爍其辭道:“那……那自然是因?yàn)樗撕茫蠹叶歼x他了。”
漂女追問道:“這么說,你跟他還挺熟的嘛。哦對啦,你也算是洛陽商人,也有資格去推選的?!?/p>
戶頭被她一逼,越加言辭含糊起來:“我……我哪認(rèn)識。都是……都是聽別人說的。女公子你趕緊出去吧,小女別沒事往柏堂跑,被人看到了不好?!?/p>
她哪知道,眼前這位是個煞星,比林兒更大膽百倍,這話于她無絲毫用處。只見漂女仍笑盈盈地道:“你別著急啊,我今天來是有正事。我也想開家樂戶,而且不像你們這個幽門幽徑的,我要開到渭河邊,讓過往的船客都看得到?!?/p>
戶頭一臉好奇道:“開樂戶?女公子你不是發(fā)病了吧?”
漂女柳眉一顫,“你看我不像開柏堂的?”
戶頭又定睛打量了漂女一番,見她全身上下透著風(fēng)情,和前兩天來的那兩個清純少女似乎大相徑庭,說道:“我看女公子眼角眉間無不含情,還真是妓家的不二人選啊,只是女公子從來沒涉足過這一行……”
“這正是我今天來此的目的啊。我想請戶頭替我訓(xùn)練幾個小女,不知你是否愿意?”
“這當(dāng)然可以,只是……”
“你放心,錢我不會少你的。我這有枚金釵,先放你這作為信物。今天下午你就到隔壁去幫我找的小女長長眼,如何?”說著將金釵遞給戶頭。
戶頭接過來看了看,知道確是個真物,也就放心了,“那好,既然女公子這么有誠意,我也不好推辭?!?/p>
漂女回到秦家大院時,只見院內(nèi)已回來了不少人。檀羽、慕利延、尋陽、仙姬都在,可氣氛卻相當(dāng)沉悶。
林兒見到漂女,問道:“怎么樣?”
漂女道:“順利。下午就看仙姑你的表演了。你們這是怎么了?”
林兒道:“阿兄剛回來,就有人送來了這個。”說著遞過來一張紙。
漂女接過來一看,見紙上粘著一縷頭發(fā),上面寫道:“想要韓小姑活,你們兄妹倆立刻離開長安,鮑照?!?/p>
漂女大吃一驚,道:“他們真的狗急跳墻了,而且用這么陰險的一招,這個鮑照真是不可救藥!”
林兒道:“我覺得他可能也是多方受制,否則阿姊她們在紫柏好好的,怎么會被帶到長安來。鮑照本來是要表忠心,結(jié)果卻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
“他們只是想讓我和阿兄走,今晚我們兩個必須乘他們的船離開長安。這里的事,只能交給你們大家了?!?/p>
“再沒別的辦法了嗎?仙姑你這么聰明,一定還有辦法的。”
林兒卻一臉平靜,道:“這個爾朱郁德可不比旁人,他們?yōu)榱艘稽c(diǎn)小利就可以縱火燒人家祖房。如果我不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恐怕他們真的會下毒手。我不能冒這個險?!?/p>
漂女回頭看看大家,所有人都是一臉沉默,想是已經(jīng)商量好了,只好無奈地接受現(xiàn)實(shí)。
她停了片刻又道:“那戶頭的事呢?”
林兒道:“還是按計劃進(jìn)行。剛剛和阿兄說了你的計策,他覺得雖然不太光明磊落,但好在并沒有傷害到誰。以后我們還說不定真會在長安開家柏堂呢?!?/p>
漂女的計策是先引狼入室,再關(guān)門打狗。下午等戶頭來找林兒時,大院之內(nèi)已然堅(jiān)壁清野,沒有一個人。戶頭在屋內(nèi)等了半天,不見人的蹤影,只好悻悻地往外走。
剛到門口,正見林兒、木蘭和一個參軍模樣的人走過來。那參軍是林兒從州衙借來的。
戶頭見到林兒,喜道:“女公子,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回來???”
林兒訝道:“你等我?做什么?”
戶頭也是一詫:“不是你讓我來幫你看看小女的嗎?”
林兒奇道:“我讓你來看小女?什么小女?你認(rèn)錯人了吧?”
戶頭完全懵了,可眼前的女子端莊秀麗,氣質(zhì)和上午之人完全不同,好像確實(shí)又不是同一個人。
林兒見她遲疑,問道:“你趁我家沒人,私自進(jìn)我家,怕是有什么企圖吧?!闭f著徑直進(jìn)了內(nèi)屋,不多時便故作驚疑狀地跑出來,道:“我祖?zhèn)鞯囊恢Ы疴O不見了,是不是被你偷了去?”
也不等戶頭明白過來,林兒便喚木蘭:“搜她的身?!蹦墙疴O自然就是漂女故意嫁禍給戶頭那支,此時正在她身上。木蘭閃電般欺近她身,正從她身上搜出那釵來。
這一切自然是做給旁邊那參軍看的。如此人“贓”俱獲,戶頭固然是傻了眼,參軍則很是機(jī)靈地要帶戶頭去衙門。
林兒在那參軍耳邊小聲道:“多謝官差兄了。請轉(zhuǎn)告京兆尹,不要為難這戶頭,此事暫且保密,我會派人過去?!?/p>
第十八回 三路
傍晚時分,大家都回來了,只有司馬靈壽在一處緊要位置潛伏,不出意外近兩天就能查出蘭英三人的關(guān)押之所。陶貞寶報告說他奉檀羽之命去柏堂,已經(jīng)打探出那吳丑的相好婦人,打算明天繼續(xù)行動。
可此時所有的情報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因?yàn)橛?、林兄妹這兩個最核心的成員馬上就要隨著爾朱郁德的船只離開長安。
高長恭道:“師父,還是帶上女俠吧,萬一……”
檀羽手一攔,“他們只是想讓我兄妹離開,不阻礙他們的大計。我想只要我們服從,英姊就不會有危險。我不能做任何可能威脅英姊生命的事。其實(shí)你們只要按計劃行事,各盡其職,我和林兒即使不在,一樣可以打敗他們的?!?/p>
林兒也道:“蘭陵,這里就交給你來坐鎮(zhèn)指揮。木蘭姊,所有人的安全都由你負(fù)責(zé),我們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有事。”
眾人無不凄然,尋陽和仙姬早已哭出聲來,漂女也淚眼婆娑地拉著林兒的手,叫著:“仙姑,早點(diǎn)回來?!绷謨阂灰晃罩氖?,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想盡辦法脫身的?!?/p>
羽、林二人走了,但他們交待的任務(wù)還要繼續(xù)完成。次日一早,木蘭去了州衙。陶貞寶帶著重金去了蜀云館,錢當(dāng)然是劉寶出的。而高長恭、漂女、韓均、慕利延則擺脫了跟蹤,繼續(xù)在城郊搜索。羽、林一走,似乎那些人也松了一口氣,使他們能更加容易地接近城郊的幾個倉庫。
木蘭在州衙的牢獄中見到了被關(guān)押的戶頭。那戶頭對長孫抗似乎無足輕重,被關(guān)押了一夜竟沒人來探監(jiān)或者保釋。而她顯然還沒從昨天的意外中恢復(fù)過來,見到木蘭就開始喊冤:“我是被人誣陷的,官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為民婦作主啊?!?/p>
木蘭笑道:“冤沒冤枉,京兆尹自會秉公斷案。我現(xiàn)在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老實(shí)配合,我自會去向京兆尹求情。可如果你有半句假話,那就只好等著把牢底坐穿了?!蹦菓纛^本就是寒門來的,哪有什么見識,被這一嚇自然是連連點(diǎn)頭。
木蘭這才喚了一名書記進(jìn)來,將接下來的問話一一記錄,然后開口問道:“你從洛陽到長安開樂戶,這千里跋涉,都是誰給你出的川資?”
戶頭道:“都是鶴觴居的劉白墮給了我們盤川讓我們過來的。沿路都有長安大市長孫掌柜的船和馬車接送,船錢也沒要我的。”
“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嗎?”
“我們先走陸路后走水路,從函谷關(guān)過來,那時候我記得有好多同行人?!?/p>
“這些人你都認(rèn)得嗎?”
“認(rèn)得的不多,只有在船上相識的那幾個,都是和我差不多情況?!?/p>
“把他們的名字、住地一一說出來。我再問你,你是不是加入了長安大市?”
“是?!?/p>
“那行市錢是多少?”
“這……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幫我交的?!?/p>
“這倒有趣,連行市錢都不知道。那么月底的二曹令推選你會參加嗎?準(zhǔn)備選誰?”
“我選長孫抗?!?/p>
“長孫抗長什么樣你見過嗎?我看你成天關(guān)在你那小院里,從未參加過洛商會議,你憑什么選他?”
“是……是劉白墮讓我選的?!?/p>
問題已經(jīng)很清楚了。木蘭讓戶頭在口供上畫了押,滿意地收在懷中,這才溫言道:“還要勞你在牢里待上幾天,不過你放心,這些天你吃的苦,我家主人會加倍補(bǔ)償你?!?/p>
出了州衙,木蘭和另一個向拓跋子推借來的參軍按著戶頭給的名錄一一走訪了那些長孫抗帶來的人。她想盡各種辦法軟磨硬泡,最后居然成功將那些同行人的名單查了個八九不離十。還有幾個人甚至說出了長孫抗花錢買票的事實(shí)。
陶貞寶拿了從劉寶處支來的錢去城西蜀云館,點(diǎn)名要名叫小亞的小女出堂。戶頭見陶貞寶給的錢多,自然沒有二話,就讓小亞跟陶貞寶走了。這小亞正是那吳丑的相好。陶貞寶將她接上轎,悄悄吩咐轎夫改變方向。等停轎時,眾人已站在了州衙的后院。
拓跋子推已提前接到木蘭的傳信,在后院候著陶貞寶。
陶貞寶上前說道:“我兄長已查明,那縱火者名叫吳丑,是蜀云館的一個雜役。不過這吳丑也是受人指使,兄長說這指使之人必定花錢封了吳丑的嘴,如果強(qiáng)行逮捕,說不定他會直接殺人滅口。所以兄長讓我把吳丑相好的姘頭小亞帶來了。官人你仔細(xì)詢問她,必定有所收獲?!?/p>
拓跋子推依言命人將小亞帶進(jìn)后堂。那小亞還以為到了州衙就是侍奉京兆尹的,帶著一雙媚眼就進(jìn)了屋。誰知拓跋子推一聲厲喝:“大膽犯婦,還不給我跪下!”小亞被嚇得忙跪倒在地。
拓跋子推喝道:“你可知你所犯何罪嗎?”
小亞怯怯地道:“奴家一向安分守己,不知道是犯了哪條王法啊?!?/p>
拓跋子推道:“還敢狡辯!我來問你,你是否與那吳丑一道謀劃,燒了城西張善人家的老房?!?/p>
小亞是個心機(jī)單純之人,聞言竟脫口而出:“官人我冤枉啊,那都是吳丑一人干的,和我無關(guān)。”
拓跋子推心中一笑:“果然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啊?!笨谥欣^續(xù)逼問道:“那吳丑與張家無冤無仇,為何要行兇縱火?”
“他和我說,是爾朱掌柜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去放火的。那天他拿了錢還給我買了副耳環(huán)??膳液瓦@事真的沒有關(guān)系啊。”
“你所說的是否屬實(shí),我還要仔細(xì)調(diào)查。今日暫且將你收押,待查明真相再作處置?!奔疵藢⑿啂Я讼氯ァ?/p>
此時,拓跋子推咬牙切齒道:“果然是爾朱父子干的。這二人平日橫行鄉(xiāng)里,連我這官都不放在眼里。這回落到我手上,看我如何收拾他們?!闭f著就要派人去抓捕爾朱父子。
陶貞寶忙阻道:“官人且慢。爾朱父子罪大惡極,可他們是跑不了的,可否暫且將此案放一放。我兄長這兩天去了外地,等他回來再抓人也不遲?!彼@話自然是得檀羽授意,不想讓蘭英陷入險境。拓跋子推聽他這般說,也只好依他。
高長恭四人來到司馬靈壽潛伏的一處山坳。這司馬靈壽果真是最好的獵人,不僅選的潛伏地絕佳,視野開闊又不易被察覺,而他在這里一待就是十幾個時辰,毫不動彈,這種毅力絕非常人可以達(dá)到。
司馬靈壽見到高長恭,報告道:“人就在這院中?!?/p>
他說的院子是山坳下面一個不小的儲物貨倉。從外面看不實(shí)在里面的情況,只有其中一顆參天大樹伸了出來,偶爾有人在進(jìn)出搬運(yùn)貨物。
高長恭道:“怎么確定的?”
司馬靈壽道:“總共有二十個面孔進(jìn)出過,身上都有武功,其中四個最強(qiáng)的每六個時辰一輪換。他們都在對面林中解手,可還有人出來倒糞桶?!?/p>
高長恭聽完贊道:“司馬大俠真是觀察入微啊。既然里面關(guān)了人,自然就是師母他們了,要想個辦法先進(jìn)去看看?!?/p>
“白天不行,晚上可以?!?/p>
“不錯,這前不沾村后不沾店,韓兄輕功再好仍然很扎眼,那就今晚行動吧。”
第十九回 扁舟
時值朔日,天地?zé)o光,江面上只一葉扁舟在隨波逐流。船首羽、林二人正肩靠著肩看著前方。沒人的時候,他們更像情侶而非兄妹。
爾朱父子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們軟禁到推選過后,找了一艘不大不小的烏篷船,船上只一個老艄公一個老船娘,船劃到江心就停了槳,任由船在江面漂流。船內(nèi)已備了充足的飲食,連解手的馬桶都用布簾隔了起來,準(zhǔn)備地還算周到。
“還真有趣,”林兒將頭倚在檀羽懷中,忽然輕笑起來。
檀羽側(cè)頭看著她。
林兒道:“我?guī)煾笇︶t(yī)家歷史很熟悉,最近這一段時期,我把他教給我的先秦扁鵲一派的歷史想了又想,突然就有些恍惚,仿佛我與阿兄前世不是兄妹、而是情侶。不然,為什么阿嫂出事,我的心會如此這般的痛?!?/p>
檀羽沒想到她說這個,愣愣地看著她。
林兒盈盈一笑:“我越發(fā)感激牛盼春給我們安排的這一場淵源,無論他是什么心意,至少他讓我與阿兄為伴,不離不棄。”
檀羽不安地道:“林兒是我同胞小妹,我怎會離棄你?”
林兒意味深長地道:“如果沒有匡正亂局、治愈人心的使命,沒有我們從幾百年前就結(jié)下的情緣,也許阿兄早已和阿嫂生了一群子女,而我,也許會和尋陽姊那樣,嫁一個短命鬼……”
檀羽忽然嚴(yán)肅起來:“林兒你要相信我,我從來沒你說的想法。我會把你當(dāng)美玉捧在手心,我不會讓你嫁給是非之人。雖然也許前世我沒能保護(hù)你周全,但此生此世我一定用心守護(hù)。呵,我真蠢,這種話說了無數(shù)次,但從未做到過。我對不住……”
話未說完,卻被林兒用溫柔小手捂住了嘴。林兒笑聲像銀鈴般甜美:“阿兄的歉疚都延續(xù)了幾百年,林兒真厲害,恐怕世間沒有哪個女子,能讓自己的郎君從前世便愧疚不止。”
檀羽有些癡了,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在我心中,你本來就是幾百年來最完美的女子。”
林兒忽然惆悵起來:“完美又如何,又不能嫁與你?!?/p>
檀羽見她表情變化,一時也跟著她不知所措。他對林兒的感情是何等復(fù)雜,如若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娶她過門。雖然在這神州陸沉歲月,兄妹為亂之事并不鮮見,就連一向以華夏正統(tǒng)自居的南朝,也常有發(fā)生。然而檀羽是圣人弟子,這樣的事他做不來。
“不過,”林兒見檀羽如此,轉(zhuǎn)而一聲開懷地笑,“還是要謝謝阿兄,讓我明白了情愛的真諦。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就當(dāng)尋陽姊是我自己了,她溫柔又堅(jiān)韌、聰明又沉靜,我想看看,她和你的英姊誰的力量更大?!?/p>
檀羽慌忙罵道:“小林兒,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你應(yīng)該替我勸服公主不要因?yàn)槲叶⒄`了青春?!?/p>
林兒悵然道:“你以為女子的情愫是那么容易勸的嗎?我看她是非你不嫁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好事都讓阿嫂一個人占了,尋陽姊才是這世上最可憐的呢。那時她挽著我,現(xiàn)在我挽著你。也許這就是天命吧?!彼哪抗庖呀?jīng)望向了蒼茫的遠(yuǎn)方,若有所思。
檀羽腦中開始浮現(xiàn)出尋陽的模樣,那清麗而絕美的面容。是啊,要想勸她回心轉(zhuǎn)意,那才是褻瀆一個女子的真愛呢。也許正如林兒所說,自己的生命中本就注定了應(yīng)該有這個女子的?他的思想有些迷茫了。
二人就在這船上吃住,那艄公船娘似乎得了嚴(yán)命,完全不和他們說話,只負(fù)責(zé)二人的吃喝。兩人只好相互說話解悶。好在兩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聰明人,學(xué)冠今古,又心意相通、情意綿綿,別說這區(qū)區(qū)數(shù)日,就是十年八載,想來他二人也不會感到寂寞的。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處,在紛紛擾擾中享受短暫的安寧,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如此一夜一日過去。第二天夜里,兩人剛要睡著,忽聽得船外水中有動靜。不多時,就從水中探出幾個人頭,那幾人如鬼魅般竄上船來,手起掌落,就將艄公船娘打暈過去。
羽、林二人聞聽到水中有聲時,便已坐起身來。林兒只道這些人是來殺自己的,嚇得鉆進(jìn)檀羽懷中。檀羽輕拍她道:“別怕,有阿兄在?!笨伤睦镆采隽艘唤z的恐懼。
那幾個水鬼卻并沒有動彈,小心地趴在船中并不說話。羽、林二人不知是何情況,又不敢作聲,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約一盞茶工夫,水中又顯出幾個人頭來,當(dāng)先一人檀羽一看自是非常地熟悉,那人竟是陳慶之。
陳慶之跳上船來,笑道:“二位好愜意啊,還在這兒享受溫柔歡娛。”
檀羽又驚又喜,忙道:“怎會是你?”
“自然是來救你們的,別看你多橫,到頭來還不是要靠我。”
“我可沒要你救我,是你自愿來的,我可不欠你人情。”
“這時候還嘴硬,以后你靠我的時候還多著呢,走吧?!?/p>
檀羽尷尬地道:“我們又不會水,這怎么走???”
陳慶之奇道:“你們兩個南朝江東子弟,從小水邊上長大,都不會水?”
羽、林二人齊齊地?fù)u頭。
陳慶之道聲“佩服”,遞過來兩根麥管,“拿著這個在水下呼吸,我讓水鬼送你們上岸?!?/p>
檀羽犯難道:“我們離開這船,萬一被那些人知道了……”
陳慶之不耐煩道:“話多得沒完。他們在這江上的監(jiān)視完全在我的掌握中,水鬼自會帶你們走安全的水路。這船上我派人監(jiān)視,他們敢有什么異動?!?/p>
檀羽知道陳慶之一向雄才大略,對事情安排巨細(xì)靡遺,也就和林兒一起跟水鬼游向了岸邊。
上得岸來,陳慶之已安排人在岸邊等候,給二人送上了干凈衣服換上,陳慶之也隨即上了岸。
檀羽贊道:“陳公子你這水鬼兄弟可真厲害,在水中真是如履平地啊。”
陳慶之道:“要做大事,沒有水軍怎么行。這幾個兄弟都是我平時用心培養(yǎng)的,關(guān)鍵時刻自然要派上用處。”
“剛才沒來得及細(xì)問,陳公子怎會如及時雨一般出現(xiàn)?”
“你還不知道誰真的對你好,出了事也不來找我商量。不過這倒反而讓那爾朱父子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可以從容地安排人手肅清他們安插的眼線,再伺機(jī)救出你們?!?/p>
“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嘿嘿。這是哪里?。俊?/p>
“長安往東百余里的小漁村。我們今夜還要趕回長安,我已備了馬車,這就上車吧?!?/p>
于是,三人也顧不得一夜的疲憊,上了馬車就往長安飛奔而去。
陳慶之見羽、林二人并無睡意,便問:“檀兄這么盡心地幫助那劉寶選二曹令,到底為何?”
檀羽卻并不答他,只是問道:“陳公子怎么認(rèn)為?”
“我侯家堡雖然在仇池勢力極大,卻始終難以打入關(guān)中,究其原因正是這里被這些洛陽商人經(jīng)營得如鐵板一塊。如果真能讓劉寶當(dāng)選,于我自然是有利無害的?!?/p>
“不錯,這正是我助他參選的用意。只有開放商路才利于大家,當(dāng)然也利于當(dāng)?shù)厝双@得更多利益。讓百姓有好的生活,這不正是我輩儒者的宿愿嗎?”
“檀兄在大市的論說我也聽到了,真是非常的精辟,不過……”陳慶之遲疑片刻,“檀兄真的相信靠‘德、信、樂、宜’四個字就能賺錢嗎?”
“那是當(dāng)然,這正是我平生之志啊?!?/p>
“志向和現(xiàn)實(shí)卻往往難一致。我還是堅(jiān)信賈人必須要有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我知道檀兄對我豢養(yǎng)盜寇、平準(zhǔn)貨財?shù)淖鞣ê懿粷M,可我同樣對你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很不屑。所以你最終還是成了別人的階下囚,未婚妻身陷險境,至今沒有下落?!?/p>
陳慶之停了一會兒,忽然對檀羽一笑,道:“檀兄,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第二十回 賭約
陳慶之道:“檀兄長安事了想必要回上邽,到時我們不再敵對,而是互為援手,一起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最后看究竟是我對,還是檀兄對,如何?”
“這賭約有趣,那彩頭是什么呢?輸了我還跟你三年?”說著檀羽微微一笑。
陳慶之卻擺手道:“三年可以,不過不是你的,”他轉(zhuǎn)頭看向林兒,“而是她的?!?/p>
林兒奇道:“我的三年?”
陳慶之道:“沒錯。如果我贏了,我要檀小姑待在我身邊三年?!?/p>
他見二人詫異之情,續(xù)道:“本公子可不傻。檀兄素日喜歡獨(dú)來獨(dú)往,身邊只帶一個陶兄。可檀小姑卻有大將風(fēng)范,只要她在,別說檀兄你,她身邊的各路奇人都將為我所用。所以檀小姑的三年可比檀兄你的劃算多了。當(dāng)然,這個賭約很大,我如果不以誠相待,相信二位也不會答應(yīng)。所以,如果我輸了,我就按照與牛真人的約定,率侯家堡全體弟兄歸順,聽候檀小姑差遣!”
羽、林二人聽他說完,都是一驚,沒想到陳慶之賭約這么大。林兒笑道:“小林兒一個人,抵侯家堡百頃良田、萬貫家財、千余武士,陳公子是真看得起我這小女呢,還是看得起牛盼春呢?”
陳慶之道:“我這些年帶領(lǐng)弟兄走南闖北,見過多少英雄豪杰,豈能輕易看走眼。檀小姑日后前途無可限量,不讓乃兄。區(qū)區(qū)一個侯家堡,恐怕還比不了吧。”
林兒道:“陳公子如此抬舉,我要是不答應(yīng)可真拂了你的面子。好吧,林兒跟你打這個賭。我相信阿兄之志一定能實(shí)現(xiàn)的。”說罷,回頭深情地看向檀羽。檀羽握住她的手,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良久,檀羽方才正色問道:“陳公子做事從來都是有目的而為之,這次跟我們賭這么大,可否如實(shí)相告其中緣由?”
陳慶之也嚴(yán)肅起來:“來長安之后,你們得罪的人越來越多,連帶著我也跟著遭殃。不過那些人和侯家堡明爭暗斗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這回索性挑明了大家對著干,我看到底誰怕誰?!?/p>
“陳公子所說的這些人是指……南朝人?”
“哼!除了南朝人還能有誰?!?/p>
“這我倒是很奇怪,上次聽我源賀兄長說過,南朝的朝廷近年來一直亂得很,幾位皇子斗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旁顧,只是偶爾到河西騷擾一下商路。而南朝子民則是生計堪憂,許多南朝人還要到中原找活路,像司馬靈壽兄弟就是這樣。陳公子財大氣粗,卻為何這般在乎他們?”
“司馬靈壽兄弟都是上不了臺面之人,何足道哉??雌饋砟銈儗φl是我們的主要對手還沒搞清楚。”
“我們的主要對手?你是指鮑照?”羽、林二人驚得險些沒叫出聲來。
陳慶之卻鎮(zhèn)定地道:“自上次元嘉北伐之后,這些年南朝朝廷雖然荒淫混亂,但總體政局還算穩(wěn)定,皇帝劉義隆一直想再伐中原,超過他父的偉業(yè)。所以他們在中原各地安插了不少奸細(xì),以備北伐時作為內(nèi)應(yīng),我也不確定他們到底是從南朝直接派過來的,還是就地培養(yǎng)的。你還記得在離宮中為難你的那個覺賢嗎?此人就是南朝在河?xùn)|的總管之一。他通過傳播他們那些邪教,不僅排除異己,同時蠱惑教眾,其用心昭然若揭,就是從蠶食北朝士民開始。而派在仇池的奸細(xì)頭目則是你們已經(jīng)熟悉的鮑照、以及紫柏山掌門曇無讖,除此之外,這里還有數(shù)十個深藏在各地的老狐貍。這些人老奸巨滑,多少年來隱藏極深,從未暴露。他們憑借南朝的暗中支持,已經(jīng)占據(jù)了官、商各界的重要位置,而且野心勃勃,還在不斷地擴(kuò)張。像這次鮑照秘密來長安,就是想趁洛商會議的契機(jī)廣泛拉攏洛陽商人為其所用?!?/p>
檀羽聽他這一指點(diǎn),所有經(jīng)歷的事便都連在了一起。
此時,他忍不住感嘆道:“原來如此!的確如你所說,中原的人心已壞,實(shí)是難以恢復(fù)。如何治愈崩壞的人心,這正是我此行的最終目的。而在中原作亂的,除了覺賢,還有許穆之、郝惔之二人,在我們看來,他二人正是亂局的根源,也是一路引我們來此的最重要之人。剛來仇池,我們就到太白山去調(diào)查那二人的身份,而之后,你又叫我們?nèi)プ习厣健S谑且宦纷邅?,我們?jīng)歷了紫柏僧人、侯家堡、離宮、南朝客商、鮑照,大家互相勾連,錯綜復(fù)雜,讓人難知真相。而直到此刻,我才終于了然?!?/p>
“我此次仇池之行,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調(diào)查亂局背后的真相,現(xiàn)在完全明白了,亂局的背后,都是南朝派來的奸細(xì)在作怪?!碧从痖L舒了一口氣,續(xù)道,“現(xiàn)在我也知道了,要匡正這場亂局,原來其實(shí)就是要與南朝對抗?!?/p>
他說完,便和林兒相視一笑,將這些時日以來調(diào)查真相的辛苦,全都放在這一笑之中。
作為被南朝皇帝劉義隆害得家破人亡的檀氏兩兄妹,骨子里透著對南朝的恨,要對抗整個南朝,他們感到的不是艱難,而是如愿以償?;蛟S,這也是牛盼春選中他們兄妹的原因之一吧。
停了一會兒,檀羽又問道:“不過,今年開春時北朝不是及時鏟除了他們在河?xùn)|的奸細(xì)嗎?不知道是哪位朝臣有這樣的先見之明,做了這件大事?!?/p>
陳慶之見他表情,便坦誠道:“不瞞你說,我父最近一段時間不在堡內(nèi),正是去了平城,想要打聽究竟是誰牽頭和這些南朝勢力對著干的。不過據(jù)傳回來的消息說,這件事里面有許多蹊蹺,北朝對此事三緘其口,沒人能說得確切,所以一時也難以查清楚?!?/p>
“那既然覺賢已遭北朝驅(qū)逐,為什么仇池國主楊難當(dāng)還敢收留他?不怕引火燒身嗎?我記得那時候在紫柏山,李敬愛老尼就說他們知道如何應(yīng)付國主。看來這國主可真夠蹊蹺的?!?/p>
“楊難當(dāng)這廝,就是一頭狼,你們千萬要小心他。他可是先接受了劉義隆的爵位,后又向北朝稱臣的。”
檀羽點(diǎn)點(diǎn)頭,對于漢中的局勢,他終于搞清楚了。
陳慶之見他表情,則適時地喊起了冤來:“可我卻被你冤枉得好慘啊。這些年我周旋于各方勢力,不僅要去討楊難當(dāng)?shù)暮茫€要和鮑照他們打交道、做朋友。而在暗中,我則是不斷地想辦法打壓這些南朝奸細(xì),讓塢堡去對付的也無一不是南朝奸細(xì)的擁躉。這次泄漏征伐吐谷渾的秘密、讓南朝人來上邽買地,更是平準(zhǔn)之策中的神來之筆。當(dāng)然,我不否認(rèn)我一直在從中漁利,可怎么說也是功大于過吧?”
檀羽卻正色道:“你可知道,為了調(diào)查你這樣一個平準(zhǔn)的策略,我們可謂是絞盡腦汁,一路抽絲剝繭,始終想不明白你泄漏征伐秘密的原因。我們?yōu)槭裁匆@么較真?還不是因?yàn)閷δ慊筐B(yǎng)盜寇、以暴制暴的策略難以認(rèn)同?!?/p>
“你我思想不同,作法也有所區(qū)別,那就‘和而不同’好了。今天告訴你這些事,我是希望真的能有一個堅(jiān)實(shí)的盟友,大家共同努力,把敵人都趕出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孤軍奮戰(zhàn)。”
“承蒙陳公子看得起,只是我們兄妹人微言輕、無權(quán)無勢,恐怕還要相當(dāng)長的時間才能有所作為吧?!?/p>
“不瞞你說,你們剛到上邽時,我也是認(rèn)為你們實(shí)力太弱,所以那時候我并沒有把你們當(dāng)回事,更沒把南朝奸細(xì)的秘密告訴你們,怕你們反而壞我的事??涩F(xiàn)在我的看法變了,成大事者必須要有足夠的能人相助、也要頂?shù)米≈暗拇煺酆褪?。你們來仇池這幾個月,可以說是愈挫愈勇,還招攬了各種豪杰加盟。所以我相信,你們要想成事,不是問題。我陳慶之雖然財大勢大,可想想自己的能力,也未必真能在和南朝人的對抗中必勝,這也是我不惜拿侯家堡來做賭注的原因?!?/p>
“看來,不管是出于任務(wù)安排,還是朋友之情,我不接受你的要求都不行了。我答應(yīng)你,和你共同對抗南朝人的勢力。不過我還是會選擇我的方式,和他們公平、公開的競爭?!?/p>
“好,有檀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后有什么要求盡管向我開口,只要我能做到的,定會全力以赴?!?/p>
檀羽道了聲謝,回頭看向林兒。他并沒有說話,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看來未來很長時間我們都要在危險和勞累中度過了?!绷謨和瑯佑醚凵窕卮鹆怂骸案⑿郑俅蟮睦щy我也不怕?!?/p>
第二十一回 營救
馬車到長安城郊時已是第二天下午,算算時間,洛商會議推選是后天的事,他們還有一些時間來準(zhǔn)備。車在離城數(shù)里的地方停下來,陳慶之已安排了侯午、侯未在路旁等候。
陳慶之道:“檀兄,再往前就進(jìn)入爾朱父子監(jiān)視的范圍了,我們得下車走小路。剛才聽他們報告,檀兄的幾個得力干將昨天上午齊齊失蹤。不知檀兄打算去何處安頓?”
“他們按計劃應(yīng)該在想辦法營救英姊三人。我知道他們的潛伏之處,陳公子如果愿意,不如同去?”
“能為令正出份力,自然是求之不得?!?/p>
司馬靈壽找的潛伏之處隱秘之極,雖然之前高長恭已經(jīng)畫了圖和檀羽詳細(xì)說明,可羽、林、陳三人和一干手下趕到當(dāng)?shù)貢r還是傻了眼,翻來過去找了幾圈仍不得要領(lǐng)。直到潛伏在山坳中的漂女忍不住出來透氣,才被眼尖的林兒發(fā)現(xiàn)。
漂女見到林兒,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幾下。林兒抓住她的手,笑道:“別揉啦,仙姑我回來了。是陳公子救了我和阿兄?!逼d奮不已,拉著她的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高阿兄,讓他們下來?!闭f罷飛也似地跑了回去。
不多時,高長恭、韓均和慕利延飛奔著過來了,見到羽、林盡是一臉的興奮。高長恭道:“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說話吧?!北惆驯娙藥У搅艘惶幤ъo的密林中。
高長恭首先報告道:“師父、師叔,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前面不遠(yuǎn)的一個貨倉就是師母被關(guān)之所。昨晚韓兄進(jìn)去探查過里面的格局,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進(jìn)門三面都是倉庫,院中有一顆數(shù)人抱的老槐樹,看樣子中間已被掏空??梢源_定的是,師母不在倉庫中。我們分析,定是有什么機(jī)關(guān)通向地洞之類的??晌覀冞@里沒有機(jī)關(guān)暗道的高手,所以一時無從下手?!?/p>
檀羽轉(zhuǎn)頭對陳慶之道:“陳公子,你家的構(gòu)造比這里應(yīng)該復(fù)雜多了吧,這區(qū)區(qū)一個小機(jī)關(guān)恐怕是難不倒你?!?/p>
陳慶之猶豫道:“機(jī)關(guān)術(shù)我的確是懂一點(diǎn),只是我不清楚那院中的情況,貿(mào)然進(jìn)去只怕……”
高長恭道:“院中只有兩三個四袋的低級武師,其余的包括兩個六袋左右的高手都不知所在。以韓兄的輕功,帶陳公子進(jìn)去想必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實(shí)在不行還可以把女俠叫過來助陣?!?/p>
檀羽道:“陳公子本就是會武之人,再加上二郎幫忙,應(yīng)該是足夠了?!?/p>
此時太陽漸漸西沉,韓均和陳慶之準(zhǔn)備進(jìn)院探查。
這邊檀羽道:“陶賢弟和木蘭姊任務(wù)都完成啦?”高長恭將前面三路行動的情況都說了一遍。檀羽道:“既然順利完成,那就馬上安排秦家大院的所有人轉(zhuǎn)移來此。今晚如果探查順利,明晚就展開營救行動?!备唛L恭當(dāng)即領(lǐng)命回城,去接仍在秦家大院內(nèi)的尋陽等人。
此時大院中還有尋陽、仙姬、陶貞寶和木蘭四人。高長恭安排了兩個武功最高的木蘭和慕利延分別保護(hù)尋陽和仙姬從不同方向離開。剩下的陶貞寶雖武藝平平,反跟蹤的本事還過得去,幾個小巷一轉(zhuǎn)就將尾巴甩掉了。眾人不同路線,最終都匯聚在了羽、林二人所在的密林中。
如此一折騰,又到了后半夜。韓均和陳慶之還沒回來,羽、林二人連續(xù)兩夜沒有合眼,此時見眾人都安全抵達(dá),也就放心地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中午。眾人知道他二人所經(jīng)歷的危險非常人可比,也都不去打攪他們。
直到兩人幽幽醒來,高長恭送上食物,同時報告道:“昨晚陳公子整整摸了一夜,終于弄明白那個機(jī)關(guān)的設(shè)計。原來他們是將大樹的樹干掏空,中間注滿水,再通過一條根須作為連通管,另一端則接到一口井中。要進(jìn)入密洞,只須向古井中注水即可。設(shè)計真是巧妙,也難怪爾朱父子放心把人關(guān)在這里呢。”
檀羽聽了報告,也就吩咐大家好生休息、養(yǎng)足精神,只待夜色降臨就發(fā)起行動救人。
直到晚飯吃過后,檀羽將所有人聚在密林中,說道:“各位,自從英姊她們被抓,我的心沒有一日安寧,今天我終于又可以見到她們。此時此刻,我要謝謝大家這些日子為了找到她們而付出的辛勞。我們是一個大家庭,任何一個伙伴走失,我們都要盡全力把他們找回來,今晚就是兌現(xiàn)這個諾言的時候了?!?/p>
“我曾答應(yīng)過陳公子要找齊一千擔(dān)洛陽商人的財貨,并且必須由塢堡之人親自完成。所以今晚就由三塢主打頭陣,進(jìn)院之后迅速制服院中的兩三名武師,特別要謹(jǐn)防他們向密洞中通風(fēng)報信?!?/p>
慕利延答了聲“是”。
檀羽對陳慶之道:“這算完成我們第一個賭約了嗎?”
陳慶之爽朗一笑道:“算!只要三塢主頭陣打得漂亮就算。搬運(yùn)財貨我自會找人來?!?/p>
檀羽又道:“請陳公子讓幾位兄弟準(zhǔn)備好水桶,院中人一旦被制伏,立即向古井中注水,開啟機(jī)關(guān)。然后警覺性最高的司馬大俠第一個進(jìn)洞,接著是二郎、三塢主、侯氏兄弟、蘭陵,最后是影兒,影兒的任務(wù)是防止對方用毒。聽說洞中可能有兩個六袋高手,那就請侯氏兄弟負(fù)責(zé)應(yīng)付,三塢主對付其他武士。二郎要以最快的速度救人,司馬大俠的暗器要隨時準(zhǔn)備,防止對方對英姊三人不利。洞中有任何意外全聽蘭陵指揮,木蘭姊則在洞外守候,以防意外?!?/p>
他安排地極為周全,想到了各種可能發(fā)生的情況。眾人群情激昂,想到一場大戰(zhàn)即將到來,都禁不住興奮之情。畢竟憋了這么久,終于可以出口惡氣了。
唯獨(dú)木蘭有些不滿道:“阿羽為何不讓我進(jìn)去救人?”
檀羽道:“對付幾個毛賊還需要你出手?那以后遇到大場面怎么辦?留你在外面,萬一洞中出現(xiàn)未知的意外,我們還不致滿盤皆輸?!?/p>
陶貞寶也想進(jìn)去救令暉,可畢竟武藝有限,也不敢多說一句。
直至午夜時分,四周已伸手不見五指,只偶有幾聲老鴉呱噪。要進(jìn)院救人的都按順序排好了,余人則在后面隱蔽。此時陶貞寶拾起兩片樹葉在唇,只一聲輕嘯,慕利延便當(dāng)先躍墻而入。沒幾息工夫,就見小院大門已被打開,幾名武士提了水桶沖入院中,自韓均以下則緊跟著魚貫而入,沒進(jìn)了黑夜之中。
第二十二回 淚雨
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檀羽這才率了院外之人打著火把進(jìn)了小院。木蘭正守在古井旁邊警戒,地上趴著幾個武士,應(yīng)該是被慕利延打暈的。
檀羽焦急地問道:“里面情況怎么樣?”木蘭道:“能聽見隱隱的打斗聲,不過地洞應(yīng)該很深,聽不真切?!碧从鹈玖藘蓚€陳慶之的衛(wèi)士過來,“進(jìn)去看看,不管看到什么情況,立即回報?!眱擅l(wèi)士依言進(jìn)了密洞。
這邊陳慶之開始安排人手搬運(yùn)倉庫中的財貨。
林兒奇道:“陳公子家中豪富,怎么這么在乎這里的東西?”
陳慶之笑道:“這叫落井下石,要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你沒看見,這里的貨物都是各地上供的美酒,想必是他們專門用來宴請貴賓的,這可是寶貝啊,不拿多可惜?!?/p>
林兒白了他一眼:“歸根結(jié)底陳公子還是個貪財之人吶?!?/p>
正說著,兩名進(jìn)去查探的衛(wèi)士出來了,報告說侯氏兄弟正和里面的人惡斗,蘭英等人被鐵鏈鎖著,沒鑰匙解不開,所以還得制伏了幾名守衛(wèi)才行。不過人已被保護(hù)起來,安全無虞。
聽到報告,檀羽這才略放寬心。木蘭則又想沖進(jìn)去,被林兒死死拉住,道:“木蘭姊少安勿躁,這時更要防止對方破洞而出呢。”
等待總是讓人揪心。洞外之人也幫不上忙,只能干跺腳著急。時間就這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過去。
直到連林兒都快忍不住想派木蘭進(jìn)去助陣時,洞內(nèi)打斗之聲忽然停了。不多時,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如同人的心跳一般,讓人血脈賁張。
檀羽忙拿了個火把向洞內(nèi)搖晃,大聲問道:“來人是誰?”
里面一個清脆的聲音回道:“檀生,我是漂女,人救出來了!”
隨著聲音的臨近,漂女紅潤的臉龐出現(xiàn)在視線之中,隨她而至的,是那張?zhí)从鹪偈煜げ贿^,卻略帶蒼白的臉——蘭英!
幾乎是一瞬間,檀羽的眼淚如洪水泄了堤一樣,全涌了出來。他已顧不得洞口的擁擠,硬生生地將蘭英飛快地抱出了洞口。兩人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再也不愿分開。這一刻,沒有一句話,只有身體的接觸、淚水的浸潤、心跳的共鳴,才能傳達(dá)彼此的情緒了。
緊隨而至的是和其奴和高長恭。高長恭托著朋友的腰,讓他能舒服地好好坐下,這才對林兒道:“鮑女公子腿不方便,道路又狹窄,韓兄和司馬大俠在后面陪她慢慢上來?!边@句話讓陶貞寶再也忍不住了,不顧眾人的反對,直接沖進(jìn)了洞中。
林兒明白他的心情,也不再阻攔,只問高長恭道:“你們在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快說說。”
高長恭道:“說起來倒也簡單,我們進(jìn)洞之后很快就到了他們所在的密室,里面有十來個守衛(wèi),還包括以前紫柏的師兄弟和師姊妹。他們大概沒料到會突然有人闖入,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韓兄的輕功配合司馬兄的暗器,很快就將師母三人保護(hù)起來。只是那幾個守衛(wèi)的武功不低,交起手來頗為棘手,所以花了不少時間才解決。此時那幾人正在三塢主和侯氏兄弟的看管之下,我們這才把人救了出來?!?/p>
林兒點(diǎn)點(diǎn)頭,對木蘭道:“率人進(jìn)去把那些人都帶出來?!?/p>
正說著,洞口又有了動靜,陶貞寶抱著令暉的身子探出頭來,眾人見狀,忙去摻扶。此時令暉也是淚如雨下,將頭埋進(jìn)了陶貞寶懷中。陶貞寶撫著她的頭發(fā),讓伊盡情在自己懷里痛哭流涕,他夢中等這一刻,已等了很久了。
蘭英和令暉兩個女子這些日子受的苦自不必說,恐怕和其奴也不算輕松。
林兒看著躺在地上不愿動彈的和其奴道:“姓和的,你還好吧?”
和其奴眼睛微閉著,似乎沒聽到她的問話。
漂女悄聲道:“仙姑,這位和夫子是最慘的,因?yàn)槿酥芯退粋€男的,所以只有他被鐵鏈鎖著吊在墻壁上,連吃飯都是靠別人喂?!?/p>
林兒大驚,忙吩咐道:“美女,給他扎幾針,疏通了筋骨,再喂他些補(bǔ)氣回陽的藥。”漂女自然明白該如何扎針用藥,也就取出銀針施為開來。
此時,木蘭已率人進(jìn)了地洞,林兒則大聲道:“我們不能在此久留,讓阿兄抱阿嫂,師弟抱阿姊,蘭陵和司馬大俠扶姓和的,我們趕緊離開這里,轉(zhuǎn)到后面密林中再歇?!彼贿呎f,尋陽和仙姬也分別去幫忙扶著蘭英、令暉,一群人快速地離了小院,轉(zhuǎn)到了后山的密林。
過不多時,木蘭等人也押了被擒的幾個守衛(wèi)來到密林中,那些人都被布片塞住了嘴,正惡狠狠地看著眾人。其中雖有幾個僧人,倒沒有李峻,林兒雖在樓觀臺打過照面,卻并不識得名姓,唯有一個尼姑印入了林兒的眼簾。
“令華小師太?”
此時羽、英二人已經(jīng)止住了淚水,正含情脈脈地傾訴著相思之苦。聽到林兒低呼,蘭英側(cè)頭道:“林兒,令華小師太是我們被困在紫柏時一直照顧我們飲食起居的。我們被轉(zhuǎn)移到這里,她也自愿跟來。小師太心地善良,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就放了她吧。”
林兒聞言,忙令木蘭給令華松了綁。
令華走到蘭英面前,雙手合什道:“多謝施主為我求情?!?/p>
蘭英轉(zhuǎn)頭對檀羽道:“羽弟,你猜小師太俗家的阿爹是誰?就是當(dāng)年趙郡之亂中自盡的馮參軍啊。”
檀羽訝道:“那她豈不是馮參軍的遺孤嗎?”他想起了六年前臨死時馮參軍給他說的“令華”這個名字。
蘭英道:“是啊,她就是馮參軍要你找的人。她本來是趙郡人,趙郡之亂后她父親去世,就成了孤兒,李敬愛云游路過時收她做了徒弟。我記得那年,羽弟你曾按馮參軍說的去尋訪過,結(jié)果聽人說是被一個老尼領(lǐng)走了,沒想到機(jī)緣巧合,就是令華小師太?!?/p>
檀羽嘆道:“當(dāng)年我問馮家的街坊,都不知帶走小女的老尼是何方人士,從此那小女就沒了音信,我還一直為沒能完成馮參軍的臨死相托而不安呢,這可真是太有緣了。小師太,我和你父是忘年之交,他臨終前曾托我照顧于你,沒想到你到了紫柏山修行。這下可好了,今天總算是找到你了,從今天起,你就和我們一起生活吧,別再回紫柏山了?!?/p>
令華還是和上次一樣單純:“不行的,不回去師父會罵我?!?/p>
檀羽道:“以后我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了,我們大家都是你的家人,不會有人再罵你了。你看你師兄真長不也和我們在一起嗎。你要想繼續(xù)修煉佛法,我也可以幫你?!?/p>
誰知令華還沒回答,高長恭卻湊到檀羽耳邊道:“師父,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萬一她是那些人派來的……”
檀羽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擔(dān)憂。不過這小師太是我的一個故人的遺孤,就算她真的走了邪路,我也有責(zé)任把她拉回來?!?/p>
高長恭只好不再多言。令華還想再說什么,可是剛要張口又閉上了,只是低頭默念著經(jīng)咒。
那邊陶貞寶卻突然叫道:“兄長、師姊,鮑小姑她……”原來一直到現(xiàn)在,令暉都不肯抬起頭來面對大家,只是一直哭。
蘭英道:“羽弟,鮑小姑自從知道了她兄長的事之后,就覺得無顏面對大家,所以……”
檀羽聞言,站起身來,先對林兒道:“好好安慰鮑小姑?!比缓髮Ρ娙死事曊f道:“走吧,我們是時候去找回我們失去的東西了?!?/p>
第二十三回 推選
此時天已微微亮了,一夜過去。算日子,今天正是洛商會議的推選日。
檀羽安排道:“把這幾個人都綁在樹上,一會兒去那小院門口留個字,自會有人發(fā)現(xiàn)了來救他們。陶賢弟去府衙通知京兆尹,讓他到長安大市抓人。陳公子暫且不要露面,我們就此別過吧。其余人隨我前往長安大市。”
眾人無不抖擻精神,準(zhǔn)備和爾朱父子進(jìn)行最后的決斗。
只有令暉仍不愿離開陶貞寶的懷抱。林兒上前安慰道:“阿姊,別這樣好嗎?你還有我們啊,還有我這個小妹。還有師弟,師弟對你一心一意,從來沒變過心。我們還有這么多新的伙伴,蘭陵、美女、司馬大俠、小師太、還有玉娘,我們一起在一個溫馨的家庭中生活,好嗎?”
令暉受她的感染,總算是稍稍從陶貞寶懷中抬起了頭來,用已經(jīng)哭啞的聲音對林兒叫了聲“小妹”。
蘭英忽然想起來,令暉的行椅留在了迎仙閣,對林兒道:“鮑小姑沒有行椅,這幾次都是靠和夫子背著她行動的。你還得先找個人背她走?”
林兒一時猶豫起來。令暉畢竟是女兒之身,前些日子身處囹圄倒還情有可原,此時已經(jīng)脫離險境,如何能再讓旁的男人與她親密接觸。
陶貞寶當(dāng)然也有這心思,便喚仙姬道:“于公主,你可以替我照顧鮑小姑嗎?”
仙姬心思單純至極,既沒想到什么男女之別,也沒想這么多男人為何偏偏找她,只是陶貞寶相請她豈會拒絕,連忙過去將令暉負(fù)在了背上。蘭英和尋陽也過去托住令暉的身子,一行人便出了密林,向長安城而去。
到城中已是日上三竿。高長恭先期抵達(dá),也不知從哪弄了個行椅讓令暉坐了。又帶回許多燒餅給眾人充作早飯。眾人也不停留,徑直來到長安大市。
長安大市今天人特別多,都是直接來推選的。此時正在舉行拜祭儀式,人群都集中在了真武殿前,檀羽一行人浩浩蕩蕩,一進(jìn)大市,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劉寶見是檀羽,興奮地快步走了過來,“檀公子這幾天去哪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這下好了,我這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下了。”
檀羽微作一笑道:“檀某哪是食言輕諾之人,劉掌柜放心,今天這二曹令之位必是你的?!?/p>
劉寶尚未反應(yīng),后面長孫抗笑道:“檀公子好自信的口氣啊。”
檀羽這才看向祭拜人群的最前排,爾朱父子、長孫抗赫然在列。爾朱父子萬萬沒想到檀羽會出現(xiàn),人群中更是有令暉等人的倩影,眼中全是驚疑的神情,爾朱代勤更是和一個下人在耳語,想是讓他去詢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話自長孫掌柜口中說出怎么有一股醋酸味?”檀羽向長孫抗一拱手,“長孫掌柜心中一定是在想:哼,就算你有三寸不爛之舌,這二曹令之位,依然是我長孫抗的。”
“檀公子說這話未免妄度人意了吧?某自然是希望自己能當(dāng)選。不過這還要仰仗父老鄉(xiāng)親的支持,結(jié)果如何,就看大家是否看得起我了?!?/p>
檀羽不再說話,只是對這長孫抗冷冷地一笑。
待祭拜完畢,所有人都轉(zhuǎn)到了議事堂。爾朱郁德朗聲宣布道:“諸位鄉(xiāng)親,今天是我們身在長安的洛陽商人的大日子,我們要推舉出一位德才兼?zhèn)涞娜私犹嫖覔?dān)任下一任的二曹令。一會兒我會發(fā)給所有有資格的鄉(xiāng)親一張紙,你們只需要寫上你們中意的人選,然后投入到前面的木箱中即可。等所有人選完,我們就當(dāng)場唱票,得票多者就推舉他做下一任二曹令。大家有問題嗎?”
“我有問題?!碧从饛娜巳褐凶吡顺鰜?,“我下面念到名字的,其推選資格恐怕有問題?!闭f著,他將木蘭遞給他的一份名單念了一遍。
眾人無不大奇。長孫抗聽他念的全是自己買來的人頭票,心中震驚不已,有些慌了神地叫道:“他們都是洛陽的商人,有什么問題?。俊比巳褐斜惶从鹉钸^名字的也隨聲附和起來。
檀羽卻不慌不忙地道:“他們是洛陽商人沒錯,可他們是有人花錢雇他們來這里推選的,所以他們不具備推選資格?!?/p>
“你真是血口噴人,你說他們受雇于人,有什么證據(jù)?”長孫抗怒不可遏地道。
檀羽卻轉(zhuǎn)向爾朱郁德道:“二曹令,我想請問,如果這些人所繳納的行市錢竟是別人替他交的,這些人還有推選資格嗎?”
爾朱郁德道:“行市錢當(dāng)然要自己交的才算數(shù)。別人代繳,那當(dāng)然推選權(quán)是屬于代繳那人的?!?/p>
“那就好?!碧从饛膽阎心贸鲆粡埣垇?,上前交給爾朱郁德,“二曹令明鑒,這是一份具有推選權(quán)的商販的口供,上面有其畫的押和京兆尹的官印,我想是真實(shí)可信的證據(jù)吧?”
爾朱郁德接過紙來仔細(xì)看了看,點(diǎn)頭道:“的確如此?!?/p>
檀羽續(xù)道:“這商販供稱,她從洛陽來此的所有路費(fèi)盤川都是直接或間接由長孫掌柜提供。并且,她從未向大市交過任何一筆錢,她甚至都不知道行市錢的具體數(shù)額,可她的名字赫然卻在推選名單中。”
“我的一個手下和州衙的一名參軍一起,走訪了今天在場的商販,從而擬定了我手中的這份名單。這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最近剛到長安,由長孫掌柜提供他們路資、并為他們繳納了行市錢。我說的話,一會兒那位參軍來此,二曹令可向他求證。”
說罷,他將名單交給了爾朱郁德。爾朱郁德舉著名單向長孫抗喝道:“這個你怎么解釋?”
長孫抗哪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隱蔽,竟還是被檀羽找出了蛛絲馬跡,頓時泄了氣,再也鼓不起說話的勇氣來。
那爾朱郁德本就與他是對頭,見他有把柄被自己抓住,自然是要順竿往上爬。于是他道:“看來也不用求證了,這位檀公子說的話應(yīng)該就是真的。既然如此,剛才檀公子念到名字的,就請離開議事堂吧?!闭f著他一招手,就有一幫下人上來,將他名單上列出的人通通請了出去。
馮季第一個興奮起來,小聲叫道:“檀公子真是神人啊,連這樣的奇案都能被你想到破解之法。看來這回劉兄真是贏定了!”
他正說著,爾朱郁德繼續(xù)宣布道:“好了,希望前面的事不要影響大家的心情,我們推選現(xiàn)在就開始吧?!?/p>
“請?jiān)俚纫幌??!碧从鹩忠淮未驍酄栔煊舻碌脑挘拔铱峙聽栔齑谡乒褚矝]有參選二曹令的資格?!币痪湓捵尃栔旄缸恿⒖痰纱罅穗p眼,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二十四回 仁孝
檀羽面對著爾朱父子幾欲食人的眼神,毫不畏懼,反而臉露微笑道:“二曹令的職責(zé)是要為各位同鄉(xiāng)謀福祉??扇绻粋€在牢獄中的人,將如何為大家做事呢?”
這次輪到爾朱代勤咆哮了:“豎子,你說誰是牢獄中的人?”
檀羽淡然道:“閣下請稍安勿躁,我相信片刻就會有人來回答你的問題了?!?/p>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吵鬧之聲,眾人回頭看去,只見京兆尹拓跋子推,帶著一干參軍走進(jìn)了議事堂。
拓跋子推走過人群,當(dāng)先和檀羽見了禮,然后對堂前的爾朱父子道:“爾朱郁德、爾朱代勤,本州得這位檀公子襄助調(diào)查,已確認(rèn)前日里張家大院縱火、致兩男童死亡案,乃是你父子主使、蜀云館的雜役吳丑所為。剛剛吳丑業(yè)已成擒,交代了所有的罪行。你二人也隨我去州衙走一趟吧?”
他一說完,四周一片嘩然。洛陽商人中有不少已在長安安了家,其中一位的兒子那天就在火場,只是幸運(yùn)地逃過一劫。此時聽到自己的二曹令竟干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如何能忍,頓時群情激昂地罵將起來。
爾朱父子此時已面如死灰。他們只道前日將檀羽逼走,又見這些日子并沒有誰去為難吳丑,以為檀羽這號稱神斷的名號不過爾爾,也就放松了警惕,沒把這當(dāng)回事??赡南氲皆谶@最關(guān)鍵的時候,檀羽突然出現(xiàn),一下將事情揭破,沒給他們留有一絲轉(zhuǎn)圜的余地。
爾朱郁德惡狠狠地看了檀羽一眼,道:“你太可怕了,我也算識人無數(shù),卻從沒想過會敗在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我認(rèn)栽了。不過別以為這就算完了,今天這梁子結(jié)下,以后咱們走著瞧?!?/p>
檀羽哪里會怕他的威脅,冷笑道:“走著瞧,不管什么時候,你都不配做我的對手?!?/p>
伴著那一聲冷笑,爾朱父子已被戴上枷鎖帶出了議事堂。拓跋子推回頭說了句:“檀公子此間事了,請到衙門一敘,本官為你擺慶功宴?!币哺x開了。
此時連二曹令都已被帶走,議事堂中主持也沒了,眾人也不知推選該如何繼續(xù)。長孫抗是主簿,此時就應(yīng)由他出來組織推選,可他適才被說破伎倆,一時信心全失,哪還有競選的心思,開言道:“各位,今天我和爾朱掌柜都不戰(zhàn)而敗,如今參選人也只剩下劉掌柜一人,我想也沒有再推選的必要了吧,不知大家是否有意見?”
其實(shí)洛陽商人一開始本來被分為兩派,爾朱一派長孫一派,大家勢均力敵、不分上下。而像劉寶這樣的行商只占一小部分,推選全無優(yōu)勢可言。然而此時爾朱父子被捕,長孫抗失去戰(zhàn)意,眾人一時也不知該支持誰,全都陷入了沉默。唯有以馮季為首的幾名外來行商高聲支持劉寶出任二曹令。
長孫抗見眾人沉默,只道大家沒有異議,便當(dāng)即宣布道:“既然大家沒意見,那劉掌柜就是我們的新任二曹令。請劉掌柜接受二曹令的印信。”
爾朱郁德早已將印信放在了最前面的案桌上,長孫抗拿起印信鄭重地交給了劉寶。
劉寶手擎印信,不無感觸地道:“說實(shí)話,這印信于我簡直如天上掉下來的,我到此時此刻還如處于夢中,在長安我并沒有什么人脈,這一切都是檀公子憑他過人的才智為我掙來的。此時我想起了檀公子那天所說的四個字‘德、信、樂、宜’,雖然我并沒有為參選二曹令出什么力,但請各位鄉(xiāng)親相信,當(dāng)上二曹令后我一定盡自己全力,實(shí)現(xiàn)這四個字,把長安變成通商達(dá)貨的樂土?!?/p>
眾人聽完他的話,先是一陣沉默,片刻之后方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而在掌聲之中,檀羽和他的伙伴們已悄悄退出了議事堂。幫助劉寶當(dāng)上二曹令,此時這里只剩洛陽商人內(nèi)部的事宜了,他們不再適合待在其中。而他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鮑照。
剛剛進(jìn)來時,檀羽就已囑咐韓均在這市中搜尋鮑照蹤跡。不多時,韓均回報道:“鮑兄長在西面的一個里坊內(nèi)。”檀羽道:“林兒、陶賢弟、木蘭姊,你們?nèi)齻€陪鮑小姑過去吧?!?/p>
林兒過去握住令暉的手,溫言問道:“阿姊,你準(zhǔn)備好了嗎?”令暉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林兒便和陶貞寶推著她的行椅隨韓均前去。
那小跨院在會館最角落處。鮑照已經(jīng)得悉了爾朱郁德事情敗露,收好了東西和郭七郎、李峻正往外走,剛好撞上迎面而來的林兒四人。
“阿兄!”令暉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鮑照見到小妹,先是一怔。但他畢竟處事極深,隨即露出笑容道:“小暉,你來了正好,走吧,我們該回漢中了?!闭f著竟要過來拉令暉。
林兒一閃身到了令暉身前,阻道:“抱歉鮑兄長,阿姊不會再跟你回去了。”
鮑照聞言,一陣?yán)湫Φ溃骸捌婀郑熓俏倚∶?,她去哪里難道還要你來決定?我聽說你們兄妹都以德行自居,如今她長兄為父,你卻阻攔她不讓她回家侍奉長兄,試問這算不算不孝之舉呢?”
他最后一問提高了聲音,林兒手指著他,一臉通紅,想辯駁,卻又說不出話來,轉(zhuǎn)而呼喚陶貞寶道:“師弟,快去叫阿兄來!”
誰知陶貞寶卻一臉堅(jiān)毅地走上前來,朗聲說道:“鮑兄長,話不是這么說。豈不聞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真正的大孝之人,其孝敬父母,重在養(yǎng)其志,而非口體之養(yǎng)。舜乃千古第一孝子,卻也不告而娶娥皇、女英,為何?只因‘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其父不善,若告而再娶,不知要等到何等年月,所以才會事急而從權(quán)。如今,鮑兄長以一己之私,重利廢仁,我兄長師姊必以實(shí)際行動向你證明,以德行商才是正道。鮑小姑從善如流,正是舍小孝而全大孝之舉,如何能說她是不孝之人?”
他為了心上人,今天竟將實(shí)力完全爆發(f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林兒回頭看著他,不禁失聲笑了起來:“這是我?guī)煹軉??”陶貞寶被她一問,剛才的氣勢竟一下泄了,又變回了原來那個抓耳撓腮的陶貞寶,臉也羞得通紅。林兒見狀,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還是我?guī)煹堋?/p>
鮑照被陶貞寶一番搶白,卻沒了話,只能丟下一句:“那你就別再回家了!”恨恨地拂袖而去。
陶貞寶此時忽然單膝跪到令暉面前,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鮑小姑你放心,我一定會用盡全力來愛你的?!?/p>
令暉終于露出了久違的可愛微笑,輕輕喚了聲:“陶公子?!?/p>
“哎呀!”林兒在旁不耐煩起來,“你們倆怎么現(xiàn)在還叫得這么生分啊?!?/p>
兩人相視一笑,旋即默契地喊了聲“寶郎”、“暉兒”!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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